很快就到了池书文的祭日。祭日那天，昨夜刚下过一场雨，街道凄清，天色阴沉沉的，一切似乎也跟着伤悲起来。那天池浅浅没有留下来上晚自习，她要和母亲一起在父亲灵前祭拜。
家里已经被整理成一派素净，父亲的香案正立于客厅，案上是祭奠故人的水果和清酒。池书文的黑白遗照挂在墙上，两侧拉着白色的帘，挽联就免了，案前只有一个供人跪拜的蒲团。
池浅浅回到家中，看样子，家里已经来过不少凭吊父亲的客人。凝视着照片上微笑的父亲，池浅浅不禁想起他最后护住学生的那一幕，不由鼻子一酸。
“回来了？向你爸磕个头吧。我去给你热饭。”
林芳从沙发上起身，疲惫的眼眸下是一双湿红的眼睛。池浅浅跪在父亲的遗像前，只觉心中一阵翻涌，有太多话想一涌而出，可惜哽在喉中，反而只留下一片寂静。
她强忍住打着旋的泪水，努力给父亲一个甜甜的微笑。许久，她终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，只好叹了口气，淡淡地说：“爸，对不起，我可能会让你失望了。”
又是无边的寂静。
“爸，你知道吗？你走以后，我过得并不算快乐。”池浅浅抬起头，痴痴地注视着父亲的遗像，“但我隐约里一直感受着您给我的勇气，那种为梦想、为值得的人不顾一切的勇气。可惜我真没用，现在连这种勇气也没有了。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喉间也渐渐沙哑起来，“我想过一种自由而有意义的生活，可惜我一直难以做到。现实总是很残酷，您倒是走了，可我呢？我还得坚强地活下去啊。为了活下去，我必须不断地往前冲，有些时候冲远了，也就不知不觉忘记了您的身影。”
“那时候，我就会很迷茫。我到底该走您的路，还是选择一条他们为我铺好的路呢？我多想让这两条路重合啊，可惜我做不到。”池浅浅开始低声啜泣，“这段时间，我真的好乱。我似乎站在了一个抉择的路口，命运逼着我必须放弃一样。——您可是北大的高材生啊，我如果考上了北大，您在天上会不会感到欣慰呢？”
时钟滴滴答答地响，这时，这微弱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慢。
“可是我好怕，我怕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实。考上了北大，是不是青春的意义就在这里了？我是不是真的应该去北大？一旦去了北大，支教那边的事，我又该怎么交代呢？”
——到底哪边才是我真正的梦想？
最后这句话，池浅浅咽在心里，终究没能说出来。
日渐西沉，漫长的沉默又一次袭来。考上了北大的父亲，一直是她追求的榜样。她想过自己要是不去北大，会愧对父亲的期望。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：倘若立场交换，北大博士，人民教师，抗震英雄，父亲那块立功颂德的碑，突然塌了呢？她又该如何评价自己的父亲？
要真是这样，再深的愧疚，也会化为无尽的失望。
“吃饭了。”背后传来母亲催促的声音。
大风袭来，池浅浅一阵恍惚，似乎还未回过神。直到一声尖锐的落地声——
玻璃碎地的声音。
似乎...从父亲书房传来。
书房？池浅浅心里一惊，赶紧跑进旁边那个许久没去的房间。
母亲已经在那里了。池浅浅过去一看，原来是一副玻璃相框被风从书架上吹了下来，碎玻璃顿时散了一地。
“你站这儿不要动，我去拿扫帚扫一下。”林芳叮嘱着离开了书房。
相框是倒着落在的地上，池浅浅忐忑又好奇地将支架揭开，竟发现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一行工整的字：
「正宏，我欠你的，我用一生来还。」
谭叔叔？！
池浅浅几乎要失声叫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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